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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庚子秘密 保命玉墜 (3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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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手腕伸出去……

這時,秦深隱約感到身後有一股殺氣!

她的餘光處,躲在暗處的黑衣人霭淩風,已經將手按在了刀柄之上——

0176受困

殷誠診了脈,眼底露出一絲驚訝後,他很快恢覆了原樣。

看了看‘衛戚’又掃了一眼監軍李丞,他並沒有看見秦深殷切暗示的目光——

他淡定的收回了手,對著毛副將道:

“沒什麽大礙,我開幾帖藥,拔一拔餘毒即可。”

眾人這才放下心來,

秦深聞言驚詫不已!

怎麽殷誠難道也是建州安插在軍中的棋子不成?可她往深了一下想,大約能明白過來,只嘆道天意如此。

衛戚主張戰,但朝廷主張和,胳膊拗不過大腿,衛戚卸甲交權,讓監軍暫代軍務。

興許殷誠以為是衛戚故意演了這出中毒的戲碼,暗示是建州人先撕破了和談的嘴臉,好讓士卒群情激奮,逼著李丞暫緩宣讀旨意,轉和為戰!

秦深叫苦不疊,如此看來,即便她有口能言,將這茬子事說與大家聽,大家都未必肯信她。

畢竟真相如何,只有到了放建州人入關的那日,才能分辨黑白,可真到了那個時候,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。

兜兜轉轉,歷史一點也沒有因為她改變什麽,她甚至把自己都給搭了進去。

頹然跪坐在地上,難掩眸中失落。

……

殷誠的隱瞞,徹底幫衛厲確認下了身份。

眾將領了軍令後,紛紛抱拳離帳,去自己所轄的軍營落實,為和談那一日誘敵深入,佯敗反攻做準備。

殷誠收拾了醫箱,言明為將軍去煎煮湯藥,便也順勢退出了中軍帳。

此刻,帳中只有衛槐君還未曾離去。

衛厲見此人樣貌,心知其身份,又見他年紀雖小,可膽量一點不差,方才敢孤身一人追敵人而去,雖手臂上受了點傷、劃破了口子,可一點不喊疼,便拿出了慈父的模樣,關切道:

“吾兒受傷了?軍中將領皆是你叔伯,還輪不著你追擊敵兇,真是莽撞了,下次切要保全自己,莫要讓為父和你娘掛心——哎,方才就應該讓醫倌給你也看看的,傷了筋骨就不好了。”

“沒事,皮肉傷。”

小槐君不動聲色的拋下了一句。

他擡眸,緊盯著衛戚看——

素來聽聞有一種人皮面具,可以仿人五官制成,從而扮演另一個人,他開始懷疑眼前的這個人,可能不是真正的衛戚!

衛戚不善詞令,外冷內熱,從不會這般對他說關心的話——畫皮畫骨不畫心,人皮面具再厲害,也騙不到至親之人,那些語氣神態,不熟悉的人是沒有辦法偽裝的!

“皮肉傷就好,為父還有些軍務與李大人詳商,你先回去吧。”

“是——”

小槐君抱拳,拖長了尾音,顯然還有一些話想說。

“怎麽了,吾兒還有什麽事麽?”

“爹,這個女人騙了我,也騙了我娘,以孩兒的性格,一定要親手將其處置,方解心頭之恨!”

提及沈柔,衛厲的骨頭有些輕了,他為難的看向了邊上的李丞。

李丞心中暗罵他昏了頭了,臉上卻皮笑肉不笑道:

“小將軍的心情咱家可以理解,只是這個女人串通敵營,肯定還知道什麽,留她性命,也不過想加以刑訊,拷打出一些有用的消息來,不如等祭旗那日,由小將軍親手揮刀,殺她解恨?”

小槐君知道此刻強要人,恐怕是不行了,只得緩上一緩再做打算。

他點了點頭,捧手躬身,一點點往頭退了下去——

經過秦深身邊的時候,他的目光對上了她的,然後一手輕輕下壓,做了一個往下的動作,示意她按捺住,等他來想辦法。

秦深一邊了然的眨了眨眼,一邊暗自掙脫著捆束在身後的結扣……

正當小槐君要轉身離開時,秦深身邊的霭淩風行動了!

他腳尖點地,如風一陣飛身而出,手刀迅疾如電,向衛槐君的後頸直接劈了下去!

衛槐君豎耳聽風,下意識向前一滾,這手刀重重砸在他背上——

雖然躲過了致命一擊,卻也致使他背上的舊傷迸裂,血霎時滲透了衣衫,疼痛令他面色煞白。

“霭淩風?!”

衛槐君一手撐在地上,勉力爬了起來。

秦深見勢不對,恰好自己也掙脫開了捆束,趁著霭淩風完全沒有註意到自己,她飛身一撲,整個人撞在了他的後膝窩上,為衛槐君掙得了須臾逃跑的時間。

“走哇!”

她一把抱住了霭淩風的腿腳,心裏已然抱了必死的念頭。

死就死了,說不定死了便回去了,只要衛槐君能安全跑出去,阻止他們的通敵計劃,她就是賺的!

衛槐君見秦深處於生死之間,哪裏肯獨自逃命,便也是這一時片刻的猶豫,讓他徹底斷送了逃走的可能性。

他現在的武功身法,在建州第一高手面前,就顯然不夠看了。

“呵,不自量力!”

霭淩風擡起一腳,已把秦深踢了出去——

然後一記擒拿手,揪住了衛槐君的衣領,不過拆了三招,就把這個身量不過腹的小孩兒給制住了。

秦深受了一腳,又撞在了柱子上。砸落在地的瞬間,她只覺眼前發黑,喉頭一腥,立刻嘔出口血水來。

“溫瑯瑯!”

小槐君掙脫不開,看著秦深的慘樣,他又氣又急,到底起了孩子的心氣兒,他一口咬在了霭淩風的手背上。

“嘶——”

霭淩風撤回了手,發現一塊皮肉已經被啃了下來,他當即起了殺念,想要一刀結果了這混賬小子。

衛厲不知哪裏來的這一出,當即壓低了聲音阻止道:

“他這個半大的孩子,你殺他有什麽用,若沒了他,沈柔一定傷心死了!”

霭淩風臉上刀疤一跳,眸光兇狠,他對衛厲的話置若罔聞,冷冷道:

“只有你當他是個孩子,他比那些將領都要聰明,既發現了我們的秘密,這個人留不得!”

“發現、發現了?”

衛厲心裏一慌,想想也是,剛才沒發現,現在也一定發現了。

只是他肖想自己的嫂子那麽久,連做夢都想占有沈柔,若是沒了衛槐君做挾持,恐怕依那女人的性子,一定早早投繯自盡了,他得到的也不過一具冷冷的屍體罷了。

沖著這一點,他就不能讓衛槐君死了。

“你們武人,就是不過腦子,凡事都是殺啊殺的——我記得你們皇室不是有一種慢性毒藥麽,吃了叫人內力消失,身體虛弱,只能受你們控制,每年需吃解藥續命,你給他吃一粒不就完了?”

霭淩風冷靜下想了想,殺掉衛槐君確實不是個好法子,這個關鍵的時候容易引人懷疑,而且會逼得霭柔劍走偏鋒,做出什麽對建州不利的事情來,於大局有礙。

“可是,這個小子也是個烈性子,若他不惜命,寧願死呢,你又當如何?”

衛厲轉了轉眼珠子,心中想著:對付這種不惜命的人,只能攻其軟肋,找個他想惜的命下手就行了。

瞥了一眼邊上的秦深,他笑盈盈道:

“聽我的,不必浪費給這小子吃,反正他也打不過你,你給她來一粒就成事了!”

他手指一伸,點在了秦深的頭上。

0177大戰前夕

秦深作為投毒的兇手,被丟進了軍營中的地牢,一處又陰冷又潮濕的地方。

這裏只是粗劣挖出的一方大坑,與地面交接的地方,用木樁打了一排柵欄,勉強透進些許陽光來。

外頭的雪水化了,順著地牢的天縫漏了下來,寒氣入骨,一絲一寸的侵蝕著秦深的每一寸肌膚。

她嘗試摳過自己的嗓子眼,除了酸水,什麽也沒有吐出來。

感知周身泛起了疲弱無力的感覺,讓她知道自己儼然已經中毒了,和沈柔一樣的毒。

苦中作樂的想一想,自己切實中毒,倒也有個好處——能夠憑借自身的感受,拼湊尋出解藥的成分來。

但是研制解藥的前提,必定是要先離開這個鬼地方,再花個三年五載的時間,一點點去嘗試。

可現下……也不知道外頭什麽情況,衛槐君是不是也被關了起來?

畢竟,明天就是和談的日子了。

坐在幹突突的泥巴地上,連破草堆都沒有,白天尚能瑟瑟發抖的忍耐,到了黃昏入夜,她凍得渾身發麻,連擡起眼皮都困難。

不能睡,不能睡……

這麽睡去,一定醒不過來了。

下了狠心,她狠狠擰了一把自己,勉強攢回了一些精神,搓了搓手臂,緊緊抱著自個兒顫抖不已。

就在她覺得馬上要被凍死的時候,有人爬下了地牢,給她帶了被褥、皮襖和一些熱乎吃的。

“沈、沈姐姐?”

秦深說話都有些打顫,哆嗦著牙齒磕碰。

沈柔眼睛紅腫著,面色也不是很好,她拿起皮襖子給秦深披了上,又把被褥鋪在了地上,讓她挪坐到上頭,才溫聲道:

“知你會冷,卻不知你穿成這樣,捱一個晚上怕是要凍死人的——你先緩緩,再吃些熱湯面,大約能好受一些。”

秦深接過湯碗,輕輕呷了口熱湯,面碗中蒸騰起來的熱氣兒,讓她覺得整個人都活過來了。

看著秦深虛弱不堪,連起身都需要人攙扶,沈柔眸中似有不忍,但還是開口道:

“這毒名喚殘霜,與鴆霜同出一門,都是建州皇室才有的東西,殘霜一如其名,每年十二月若無解藥,必會毒發身亡,平日裏虛弱無力,小病纏身,但若用滋補的湯藥一直吊著,尚能好一些。”

秦深擡起頭,對上了她的眸光,淡淡道:

“姐姐……你都知道了?”

沈柔苦笑一聲,點了點頭:

“那日接風筵之前,將軍卸甲交權,主動陪我吃藥說話,我便知道他的打算了……雖然你拿走了整瓶鴆霜,但可能更早的時候,他就已經自己留下一粒了。”

秦深默然無語。

雖然這個假設她想過,但是實實在在從沈柔的嘴中聽見,還是覺得悲涼難過。

衛戚沒有被任何人投毒,李丞下在酒裏的毒,確實也被她替換掉了——

只是那粒鴆霜,是衛戚自己甘願服下、自盡而亡的。

“其實,他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漢氏衰微,國將不國,江山飄零,憑他一己之力又能守得住邊疆多久?他守一日,朝中依舊歌舞升平,苛捐重賦,邊疆依舊烽火狼煙,百姓喋血被難,流離失所——甚至,他這般的忠心,也換不來聖上的信任,一道聖旨,便將他的兵權交於閹宦之手。”

沈柔語氣溫婉,聽似溫柔,可其間飽含的悲憤和酸苦,又哪裏是這短短一句話可以說道清楚的。

秦深暗嘆一聲:

“所以,衛將軍很早之前,便知你的身份了,也知道你身上中了毒……對自己的國家和君主徹底失望後,他選擇自己吃下鴆霜之毒,來替你換取建州朝廷所賜下的解藥?”

沈柔低首垂淚,哽咽開口:

“我不知道——他未留下只言片語,可我能懂他,也記得他走後與我說的最後一句囑托,他讓我管教好槐君,莫要讓他走上了歪路,我知道,他不願我赴死相陪,我、我身為建州骨血,我也不配……”

秦深握上了沈柔的手,寬慰道:

“千萬不要再這麽想了,出嫁從夫,你既做了沈柔,便再與過去沒關系了!面具戴久摘不下,你便從了心中所願,變成這個人吧,誰規定說,霭柔不能是另一個你厭棄的面具?人生而角色變化,沒有什麽是一定的。”

沈柔將秦深的話,默默記在了心中,眸中水光逸動,感懷萬分。

只是後來想起了什麽,又頹然垂下了眸子,面露悲傷:

“槐君從來敬重他的父親,這一番因果故事,我、我根本不知怎麽告訴他——瑯瑯,你答應我,不要告訴槐君他父親死去的真相,他還小,不懂風月情事,不懂朝堂詭譎,他只知寧戰死,毋茍活。”

秦深一時陷入了為難的境遇。

她大抵也能理解衛槐君的心理,父親是一尊戰神,只有沙場戰死的英勇無畏,如何能接受他心死如灰後,為了妻子而服毒自盡?

況且這妻子,他的母親,還是敵國的公主、細作!

他的出生,本就處在一場陰謀之中,他身上流淌著的,也有他最厭惡種族的血。

可如果不說,他的心裏就會一直充滿仇恨,報仇是他心心念念的事。

那她要如何確保,衛槐君不會變成十五年後的那個他呢?

晃了晃腦袋,看著沈柔懇切的目光,秦深沈默良久後,才重重點了點頭。

答應了沈柔,她也要說服自己:

‘仇恨至少讓人有活下去的動力,絕望才是吞噬一切意義的魔魘,大不了!她幫著他,一起宰了那個霭淩風和衛厲,報過了殺父之仇,平日裏再多給他進行心裏疏導,他一定長不歪的!’

此時,她還是天真自信的這麽覺得。

突然想到了什麽,她覺得衛將軍為人嚴謹,既選擇服毒自盡,一定不會扔下這全營的將士不管,多少會有交代和打算,他肯定會留下什麽信函文字下來。

想到這兒,秦深匆忙相問:

“沈姐姐,將軍那日與你單獨相處,可有說什麽,或者留什麽東西給你麽?”

秦深問的奇怪,沈柔回想了想,沒有覺得特別的東西,倒是有一樣,不知算不算,便溫吞開口道:

“快走的時候,他拿了一只大煙桿子給我,說是替殷誠弄來的,托讓我親手交給他。”

煙桿子?

秦深有些疑惑了。

將軍確實答應過殷叔,說不打仗了以後,給他弄一只大紅酸枝的煙鍋子,並兩車老煙絲,可現在還在戰時,怎麽突然想著送了?

“那個煙桿子,是大紅酸枝做的麽?”

沈柔搖了搖頭,肯定道:

“不是,就是尋常的煙鍋,邊境小販那裏隨處可見,所以我也沒太在意,直接把東西交給殷誠了。”

秦深以拳砸手,眸光豁亮——

就是這個了!

若是臨別禮物,將軍一定踐守承諾,給殷誠一桿大紅酸枝的。隨意挑選才顯得有問題!

但願她的殷老伯還沒來得及抽,否則把煙桿子裏的書信燒毀了,她真的是要哭了!

急忙將自己的猜想告訴沈柔,讓她連夜去找殷誠,務必要保住書信!

這可能,是唯一能證明衛將軍沒有投敵叛國的證物了。

0178大悲無聲

秦深一夜無眠。

她裹著棉被,屈膝坐在褥子上,呆呆望著木欄外的蒼涼月色。

她在等,等著旭日初升,清輝時分的到來。

她知道,即使衛戚遺書上,確實有對戰法部署的安排,但一個晚上的時間,又夠安排什麽呢?整二十萬人的駐紮大軍,不僅僅是榆關駐紮的衛家軍,還有邊境上的綠營軍、北境軍,其間往返調度都不止一日!

或許衛戚知道還有衛厲的存在,那結局又會有所不同吧?

但榆關即將告破,是不爭的事實。

這一夜漫長又寂靜——

直到兩軍殺喊聲劃破天際,第一道旭日陽光才緩緩投射到了城墻上。

秦深踉蹌著站了起來,擡頭看著士卒淩亂的腳步,奔來跑去,便知戰爭已起!

“溫姑娘!”

毛副將滿臉是血的出現在了地牢外,他一腳踹開了門鎖柵欄,伸手將人拉了出來。

秦深虛弱無力,好不容易站穩身子,還不及說話,邊上嗖得飛過一直利箭,劃破了她胳膊上的皮肉,霎時血流不止。

毛副將大聲道了一句:“得罪了!”

然後撕下她衣擺上的布條,將她受傷的手臂包紮了起來。

忍著疼,秦深四下環顧,軍營中已然殺成了一片,而她正北方的榆關,亦是狼煙四起,殺喊一片,原本巍峨高大的城墻,此刻也被鮮血染成了醬紅色……

“沒時間解釋太多,我奉夫人之命來救姑娘出去!將軍的遺書,我等都已看到了,是我錯怪姑娘了!”

毛副將一邊揮劍殺敵護送秦深出逃,一邊把昨夜的事大體說了一遍。

原來等沈柔找到殷誠的時候,他已經發現了煙桿子裏的遺書,得知衛戚用自己的死嫁禍敵軍,來逼迫李丞放棄和談,反而利用和談之名,對建州軍進行一場絕地反擊!他們立刻照著衛戚的遺命部署安排——他在城關處埋下了火藥,等霭祖爾以和談之名入關後,點燃火藥,意圖將其炸死!

霭祖爾一死,群龍無首,建州朝廷必定陷入內亂,他的幾個兒子會為了王位爭個頭破血流,至少在政權穩定之前,很難有大規模南侵的戰事了,朝廷又可以再茍延殘喘幾年,算是他為漢室做的最後一件事。

只是殷誠也好,毛副將也罷,他們不知道那個冒牌貨究竟是誰,衛戚的遺書中也沒有提及半分,所以反擊的時候,必定遇到了許多阻力。

他能號召的部下,唯有自己所帶的騎兵營、還有幾個平日裏要好的部將而已,其餘的將領依舊受冒牌貨的蠱惑,反而視他們為戰前嘩變的叛軍賊子。

外敵未清,內亂不止。

事態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。

……

秦深咬著牙,拼盡全力跟上毛副將的腳步,盡量不讓自己成為他的累贅。

好不容易殺出了軍營,她才有喘口氣的機會相問:

“炸、炸死了麽?霭祖爾死了麽?”

“不知道,但我肯定炸傷了他——他一定沒想到,我們不顧那個冒牌貨的死活,在兩人城門碰面的時候,直接引爆了火藥,哈哈哈,想起來就痛快!”

秦深也為此可惜,若真是當場炸死,那就好了!

“那如今情勢如何?榆關還守得住麽?”

“……姑娘莫問了,既已逃了出來,剩下的戰事,就交給我們這些戰場上的人去處理吧!哦,對了,夫人帶著小將軍已經先行一步了,就在前頭的驛站等你,你快去跟他們匯合,我就不送你了!”

毛副將爽朗一笑,牽過了自己的馬,扶著秦深爬了上去:

“教了你幾日馬,這下終於有用處了,抓緊走罷!”

“毛大哥!”

秦深勒住了馬韁,出聲喚他,她知道今天這一面,怕是最後一面了。

毛副將瀟灑擺了擺手,笑道:

“幫我照看著大妞,我跟老殷結親家了,日後殷忠這小子敢欺負我女兒,你就替我狠狠打他——走吧!莫要回頭,莫回頭!”

他一巴掌拍了馬屁股上,馬兒長嘶一聲,風似得躥了出去。

秦深逆風狂奔,才滾出眼眶的淚珠,卻已被疾風吹得痕跡皆無……

建州營大帳中。

主帥霭祖爾渾身是血的躺在大床上,醫倌正在竭力救治。

霭淩風拎著衛厲在床前跪下,承認自己任務失敗,害大王受了傷,故而特來領罪。

霭祖爾一擊不死,反而露出了狡詐嗜血的笑容,沙啞道:

“好、好!這才是我霭祖爾的宿敵,以死做局,也要咬本王一口肉,服氣了!只是今生做了敵人,來世,來世你我再做兄弟吧!”

“大王,榆關已破,尚有衛家軍負隅抵抗,不過已經是強弩之末,周邊幾大營援救未急,我們傍晚時分就能全部拿下,敢問俘虜如何處置?”

霭淩風自己也是狼狽不堪,衣服被炸得粉碎,皮肉破綻,不過也虧得他反應快,關鍵時候將霭祖爾撲倒在地,救了他的性命。

“俘虜?不會有的,衛家軍寧死也不會降的。”

對待衛家軍,霭祖爾像是對待自己的士卒一般了解。

“是,我明白了。”

霭淩風拎起衛厲正要離開,卻被霭祖爾叫了住,只聽他沈默了會兒,才冷冷道:

“我軍雖然破開榆關,但要拿下大漢的千裏沃土,仍有幾場硬仗要打,衛家軍深入人心,我要輕易奪去各群城池,必先破去他們心中的信念——淩風,你對外宣稱,榆關這些將士,不是戰死的,而是衛戚通敵叛國,打開城門引敵入入關,坑殺了手足二十萬,你懂了麽?”

誅心之言,何其惡毒。

饒是霭淩風也不禁抖了一抖。

他身邊的衛戚瞬間垮了臉,雖然建州大王承諾封他做隴西王,可這被天下人唾罵的滋味,估計不會太好受的。

出了大帳,霭淩風一步不停的往外頭走去,衛厲在後頭叫嚷:

“你幹什麽去?”

“我要逼衛家軍投降,我要看他們丟盔棄甲,手無寸鐵被我建州鐵騎砍殺的樣子——”

他翻身上馬,眼底是仇恨淬煉後的殺欲。

“大王不是說了麽,衛家軍絕不會投降的。”

衛厲追了出來,拉上了他馬韁,仰頭不解問道。

“呵,那時因為沒有抓到那個人!駕——”

他一腳踢開了衛厲,調轉馬頭,向十裏外的驛站飛馳而去。

0179自棄

秦深被困在了驛站中,而衛槐君卻被霭淩風帶走了。

三日後,榆關的戰役結束,他也被重新帶回了驛站——霭淩風告訴了她,建州軍已經攻克了榆關,並收編了北境軍部,準備一路奔襲京城,直搗黃龍。

榆關一破,境內千裏一片平坦沃土,已再無天險絕關可守,大漢五百年的江山基業,一朝崩塌,權柄落入異族之手。

兜兜轉轉,她發現自己只是歷史中的蜉蝣芥子,除了眼睜睜的看著它發生,她根本無力阻止,結局早定,她所做的一切努力,都顯得如此無用和可笑。

這半月,他們一直滯留在驛站中,被建州士卒監禁了起來。

美名其曰保護衛將軍家屬,等‘衛戚’相助建州大軍攻克皇城後,便能受封隴西王,賜西境封地,再來接他們一起去隴西開牙建府,從此榮華富貴,錦衣玉食。

但秦深明白,這不過只是一場囚禁罷了。

至於衛槐君——

他從榆關回來之後,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。

醒來以後,也是茶飯不思,空洞寡言,整個人像丟了魂一樣,憑誰勸都無用,短短半月時間,他幾乎都要瘦脫相了。

沈柔日日躲在房中掉淚,整個人也虛弱不堪,她對著衛戚的舊物,常常一呆坐,就是一整日。

衣食起居,便落到了秦深的肩上。

她不願假手他人,飯菜茶飲,都要親自過手,這個驛站她不相信任何人。

到了晌午飯口時分,秦深正在院後的竈房生火做飯——驛站婆子則從衛槐君的房門外,把昨天的晚飯又原封不動端了回來,擺在竈臺沿兒上,她暗嘆一聲,搖頭離去了。

秦深一手捏著鍋蓋,掃了一眼冷冰冰的飯菜後,“咣當”一聲,扔下了手中的鍋鏟。

緩緩蹲下身,將自己的頭埋在手心裏,深深吸了一口,她仿徨而又無助。

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這個異世的意義是什麽?

改變歷史麽?她沒有辦到。

拯救衛槐君?

面對一個自我放棄的人,她不可能次次掰開他的嘴,將飯菜倒進去。

鼻子泛著酸,思念綿長。

她好想回到從前,回到西林院子,回到文瑯的身邊——那個不知道真相,月月盼著初一、十五他休沐回家的時光,即便是稀裏糊塗的活著,恰恰最為開心和幸福。

仰起了頭,她擡起手背,抹掉了漏下的眼淚。

愛哭,她自己也知道,可哭並不代表可以軟弱和放棄,這個驛站已有兩個心如死灰的人,可她沒有,她還有希望,還有自己想做的事。

鴛鴦白骨,三餐一宿。

這是她與文瑯的約定,所以,她不可以放棄衛槐君!放棄了他,等於放棄了文瑯。

長抒一口氣,忍下酸澀的眼眶,秦深抽動柴薪,看到竈膛裏騰地躥起的火舌,她眸光霍然,隱忍又堅定。

邊境的驛站,只有粗糧、和一些老得咯牙的風臘肉,二月初,沒什麽像樣的蔬菜,野地裏的倒是有些零星野菜可挖來吃。

衛槐君多日不食,吃不了油膩葷腥,她便煮了一鍋秫米甘薯粥,小火熬得稀爛糯口,方便消化。

挖來的柳葉菜,她掐了嫩葉尖兒,用水焯過以後點了兩滴麻油涼拌了起來。

最後,她還切了面筋條,放到豬油裏頭炸,用笊籬撈出來後,拿辣椒面兒兌著老酒澆淋下去,算作小食兒,可以就著粥喝,開點胃口出來。

將這三道菜分作兩份,一份請婆子送去沈柔房間,另一份她自己端著,噔噔噔上了二樓,去敲衛槐君的房門。

“篤篤——”

她騰出一只手,敲了敲槅扇房門,裏頭沒有半點聲響。

秦深習以為常,輕推了推門,發現並沒有下栓子,便推開了半扇,側身走了進去。

衛槐君靠坐在床尾,低垂著腦袋,不知醒著還是睡過去了。

她將飯菜擱在桌上,然後走到了閣窗邊,伸手將窗支了開,叫外頭肆虐的風吹了進來,通一通屋內悶了這幾多日的氣味兒。

“槐君,起來吃點東西。”

開了窗,秦深蹲下身,扶上了他的肩頭——

她發現硌手的很,再低頭看他露在袖外的手腕,只一層皮裹著骨頭,沒了半點肉,可知他已經瘦成什麽模樣了。

“起來!”

她攥上了他的手腕,妄圖將人拖拽起來,可顯然忘了,她自己也是身中殘霜毒的虛弱身子,不中用的力道,根本犟峙不過他。

小槐君奮力一掙手,將人甩了出去。

她摔身倒地,額頭碰在了地上!

免不得一聲悶哼,她的痛呼反而引得小槐君手指一動,下意識擡起了頭——他眼中愧疚難掩,可等秦深擡起眸看了過來,他又匆忙避開去,恢覆了方才淡漠空洞的頹然態度。

“你小孩心氣兒,需要逃避我體諒著你,也縱容著你……可已經半個月了,你除了傷害自己,還做什麽了?衛厲照樣是他的前鋒大將軍,馬上就是隴西王了,霭淩風的刀下又添了多少漢家魂血,你有算過麽?”

小槐君渾身一僵,握緊了拳頭,可依舊沒有擡頭面對。

“還有李丞,他私通外敵,謀奪軍權,在漢家朝廷的時候,就吸髓敲骨,坑害了多少百姓,現在更好了,轉投建州人,一個閹宦都能異地封侯了……如果這些還不夠,你被霭淩風帶走的三天發生了什麽,我不知道,你自己難道也忘了麽?”

“夠了!”

提到那三日,衛槐君嘶啞著聲音,猛然擡起了頭。

他還稚嫩的臉龐上,是一雙被仇恨浸染的眸眼,這個年紀他必須承受這些,秦深知道很殘忍,可她也明白,除了面對和克服,衛槐君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。

她說這些刺激他,並不是想著激他去覆仇、去怨恨,而是想讓他有活下去的念頭和面對生活的勇氣。

有時候,仇恨並非一無是處,起碼它比絕望和懦弱好了太多。

人不入魔,無法正視心中的怨恨,又何談釋然放下?一念成佛?

秦深扶住了他的肩膀,輕聲勸道:

“你還小,日子還長著呢,你想做的事,我陪著你,你想殺的人,我助著你,只求你這次聽我的勸,好好吃飯,好好休息……活下去,才有真相大白,善惡分明的一日!”

“我……”

小槐君雙唇翕動,天生蒼色的唇,訴不出滿心的憤懣和悲慟。

他猶豫了很久,目光閃躲,最後偏開了頭,冷冷開口:

“我的事,用不著你來管。”

秦深點了點頭,慍色上眸,既勸到如今還是沒有任何用處,她也無畏無妨了。

噌得站起了身,她扶著犯暈的頭,踉蹌的走到桌子邊,抄起食盤子裏的秫米粥,沈聲發問:

“我最後再問你一遍,你篤定主意,要絕食自棄了麽?”

小槐君眼皮跳動,緊緊咬住了牙關。

“好。”

秦深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個好字,然後猛然用力,將粥碗摔砸在桌沿兒邊——

碗應聲而裂,崩開漸出的碎片,混著還滾燙的粥,在她手腕處燙出了一個個血泡。

秦深絲毫不在意,她手執半片豁口,對著自己的腕,狠狠劃了一道口子,登時鮮血淋漓,順著虎口處,滴答落在了地上。

“溫瑯瑯!你幹什麽!”

小槐君一手撐在地上,想要翻身起來,可久不進食的他渾身也沒有力氣,躥了一步,便軟了步子,摔在地上。

秦深寡淡一笑,又將豁口抵在了他的脖頸處,慘笑道:

“你既要死,那就拿出些行伍之人的血氣來,學什麽深閨娘們斷水絕食?拿刀子往脖子裏捅啊!你死了,我也不用等殘霜月的解藥,與其等著被霭淩風砍瓜切菜的剁了,不如瀟灑自己選個死法,生不由我,死還做不了主麽?”

衛槐君被她的這番話驚在了原地。

0180尾聲

小槐君一瞬不動的盯著秦深看,他試圖從她的眼底,尋找到半分可繼續逃避下去的理由。

可惜,他找不到。

仇恨,母親,溫瑯瑯。

這些他僅剩的、珍惜的,也快隨著他的自棄,一點點遠離與他。

秦深的血滴在他的手背上,殷紅而又熾燙,從皮膚的肌理滲透了進去,在骨頭上刮出一道道傷痕,提醒著他——痛為何物,悲又為誰?

他原以為,那三日過後,他已經再也體會不出奔潰和悲慟的感覺了。

可事實並非如此,越選擇逃避,這份傷痛將會越深,回想起來的瞬間,才會更加無法接受。

他忍了半月的眼淚,此刻終於奪眶而出!

男兒有淚不輕彈,父親從來不允許他落淚,只這次,一滴淚等同一滴血,他放出周身的鮮血,也抵不過心中想流的眼淚。

秦深手一松,沾染著鮮血的豁口殘碗,摔落在了地上,咕嚕滾到了一邊。

她伸手攬住了他,讓他依在自己的肩膀上,放聲將所有的悲憤和痛苦,盡數宣洩了出來。

他其實不說,她大抵也能猜的出來。

衛家軍誓死不降,他們放棄成為建州人優待的俘虜,寧願拼至最後一口氣,也要將榆關守到最後一刻,憑著榆關的守軍,即便守不住關門,可若有必死之心,也絕不會讓建州人輕易的踏馬入關,必定也要舍得一身剮來,長則半月,短則十來天。

可霭淩風抓走了衛槐君三日,榆關便破了,沒有俘虜,卻也沒有負隅頑抗。

她想,一定是建州人拿衛槐君做了人質,威脅了衛家軍——衛戚已死,他為大漢守了幾十年的邊疆,身已不得好死,將士們如何再忍心見其香火斷絕?

況且,他們了解衛戚並未通敵叛國的真相,就再無投降茍活的機會了。

親眼看著衛家軍,為了自己放下刀槍,卸下甲衣,被建州軍鐵騎砍殺的場面,是個人都會奔潰的,況且他還是個從小長在軍營裏的孩子。

“……毛叔叔喊著告訴我……叫我閉上眼……別看……”

“沒事的,都會過去的。”

秦深攬著他,不停的安撫他的後背——他的眼淚已經浸透了她的衣衫,那份刻骨的悲傷,也死死揉碎了她的心腸。

這樣的衛槐君,無論他日後幹了什麽錯事,此刻的她也再恨不起來了。

……

力氣哭竭了,他才停了下來。

沈默很久,他撕下身上衣服的布條,替秦深把手腕的傷纏了起來。

“不忙——你先去吃些東西,傷口我自己來處理,裏面說不定還有碎片渣子,你這麽一包就長在肉裏了。”

小槐君頹然松開了手,這一番發洩大哭,到了這會兒他又有些不好意思。

秦深淺淡一笑,解開了纏在手上的布,一點點挑出了傷口中的碎渣,淡然道:

“你個小屁孩,老把自己當成大人幹什麽?我在你這個年紀啊,摔了一跤還得哭個老半天,非爹媽抱抱,哄著吃糖才肯歇的,你才不丟人呢。”

“丟人。”

小槐君的嗓子已經啞了,他淡撇撇的丟了下一句,見秦深疑怪的對上了目光,才又添了半句:

“說你丟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秦深很無奈,雖然見他郁結已抒,算是漸漸回到了原來的樣子,可怎麽聽他說話,又這麽不窩心呢?

罷了罷了,誰叫他是衛槐君呢!

衛槐君開始恢覆飲食,只是他胃口不佳,每次也吃不了多少東西。

雖然人不再虛弱無力,但瘦棱棱的架子還是不見添肉,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,煩的秦深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做東西吃,見他喜歡吃辣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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